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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现在的人实在足讨债(浪费)欸!」阿仁伯聊起在垃圾桶发现的食物,口气夹杂着怜惜与不平。「我不会骗人,那些都是很好,没坏的食物。」
若非是深夜回到车站,铺起纸板准备就寝,平时穿着干净清爽的阿仁伯,不管走在路上或坐在公园时,都难被发现他已在街上漂泊数年。每天,阿仁伯坚持走到车站对面的公园棚子洗澡,即便在寒冷冬天,三两天也一定会去洗次冷水。他笑说,这样可以强身啦。闲聊过程中,阿仁伯忽然戴起口罩,正当担心他是否得了感冒时,阿北告诉我们,是怕讲太多话喷口水啦,这样不太礼貌也不卫生。
对清洁质量如此讲究的人,实在难以与徒手挖找垃圾桶的画面作联想。阿仁伯解释,其实大多时候,他的食物来源都是善心团体在车站发送的餐点,只不过时间相当不固定。有时一天会收到四五餐,有时则可能一个便当都没有。正好在我们来访前不久,才有佛教团体送了初一十五固定发放的素食便当。
好奇询问旁边的大叔可否借看,他二话不说大方地打开:四款素菜、小撮菜脯摆放在白饭上,旁边还附了一颗红枣,看起来清爽丰富。阿仁伯则把便当小心收到背后,开心吃起我们分享的水果:「我最喜欢吃水果了,可以舒缓牙周病。但应该是比较贵,这里很少人会送。」
(人生百味新书《街头生存指南》第一章便介绍街头的吃饭门路。来源:人生百味)
挖掘垃圾桶对阿仁伯而言,更像是场社会实验。
刚开始流浪时,他曾见过有人把整包水果丢在垃圾桶上面,虽然很想补充营养,但却无法提起勇气拿取。后来才听其它街上的人说,那些食物都是有人吃不下或不想吃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便把东西放在垃圾桶上,让想拿的人拿。阿仁伯尝试拿过一次后,发现里面的许多食物状态都十分良好,品项除了饼干糖果外,还有各式各样的水果,「番石榴啦,偷妈偷(西红柿)啦,葡萄啦,没坏就直接丢掉,足讨债欸。」
「浪费」的台语有许多种说法,分别表达惋惜或不值等等情绪。而阿仁伯使用的「讨债」则深具批判意味:传统民俗中认为人的一生,就是延续上辈子、积累下辈子的讨债与还债。上辈子讨多了,下辈子便得要还。
从此之后,阿仁伯开始,将垃圾桶中仍旧完好可用的食物一一拾起。他分享说,曾经捡过一个被丢弃在桶内的肉饼,请超商帮忙微波后香味四溢,甚至引来朋友想分一口。
「那个肉饼真的很香,很好吃。」阿仁伯脸上浮起微笑,彷佛想起本来被丢弃的肉饼,微波后再次重生的美味。肯定是相当难忘的好滋味吧,怎么会有人舍得丢弃呢?
眼前这位衣着整齐、精神饱满的长者,也曾经有着一段被舍弃的难过往事。
阿仁伯生在做田人家,因为不喜欢农务而选择到手套工厂做工。后来不堪长期维持同一姿势造成身体不适,40几岁时改到台北想找份工作,最后落脚在自助餐店,担任切菜手。
初入行的阿仁伯,虽然从未有烹饪经验,但却相当认真,只要一站到厨房便不跟人说话,沉默练习着刀工,「我都拜托别人不要跟我讲话,不讲话都会切到手了,讲话还得了。」他笑着说,边比出切菜手势。用了半年时间学会切菜,之后又开始练习速度。
在不断练习下,阿仁伯成为切菜高手,一天可以切四、五百斤的菜,什么种类的食材与形状都难不了他。「我的速度可是当时全台北自助餐店前三名呢!」老伯骄傲地微微挺起胸膛,眼神发光。由于工时过长与高温高压的环境,使餐饮成为流动率相当大的产业,阿仁伯在自助餐工作期间,周围的同事不断变换,加上专注于精进刀功,他的人际互动几乎静止。但也曾有炒菜师傅赏识这股认真的气魄,邀请阿仁伯进入厨房学习料理,「但厨房实在太热,我连站一下就头昏了,怎么学做菜?」老伯感慨说,「要是我那时没放弃,现在至少还可以经营点小生意吧。」
又过了几年,阿仁伯因与当时的主厨不合而离职,接连换了五六间餐厅。据说曾有一次在闹区骑楼下的面摊面试成为助手,工作几周后,某天正在切小菜时,周围忽然围上一群人,「我吓一跳想说发生什么事,」正当我们也跟着紧张之际,「面摊老板娘说,他们是来看我切卤菜的啦!」看来利落的手脚也曾让阿仁伯风光了好一阵子。老伯聊起厨房里的种种回忆,内场喧嚣、炉火轰隆,还有那清脆快速的切菜声。
(无家者被社会贴上许多标签,人生百味想翻转这样的印象。来源:人生百味)
之后呢,快手阿仁伯是否闯荡出了更多传奇的故事?
在60岁时,餐厅的老板以「年纪太大,怕你在厨房滑倒」为理由,辞退了阿仁伯。他锲而不舍地连续投了几家餐厅履历,却都因年龄考虑被拒绝。「我明明身体很好吶,都没生病过,怎么大家都说我不行了?」找不到头路,曾想转做古董买卖却又生意失败;加上双亲与唯一的哥哥皆已往生,独身无人依靠之下,曾经在厨房专注切菜的身影,如今只有纸板与行李箱陪伴。
阿仁伯细心教导我们如何辨认食物可不可食:「开始流汤的千万不能吃」、「我每次要吃前一定会拿去洗」、「那种被咬过的不要碰比较好,怕得病」,他说,你凑近点闻闻,那些看起来不完好的果实,可能只是沾了脏污,没有发酸,它们就还能吃。清除掉那些脏污,没有发酸就还能吃,就还有营养。而人呢?是否也能被同样包容、珍惜地捧在手中。
阿仁伯喃喃自语道,真的好想再去餐厅切菜啊,就算只有半天也好。切菜的手势又再次举在空中,剁呀剁的。刀与砧板的清脆声响混合着肉饼的咸咸香气,辗转被街头吞噬,成为了繁华城市中,一坪落寞的小角。(一和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