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肯尼亚城市贫民窟马塞雷的Chosen Vessel小学，一场别开生面的课堂正在进行着。由铁皮搭建的阴暗教室里，100多个孩子蜂拥而至把教室挤得满满的，随着课堂的进行不断传来孩子们沸腾的掌声。

　　掌声的中央站着一个中国男孩，他在卖力地进行一个关于水处理的科普实验。

　　这个中国男孩叫鲁为开，他自我介绍说：“鲁是鲁迅的鲁，为开是金石为开的为开。”

为开在讲解水净化实验

　　关于为开的故事，要从飞机说起。

　　“喜欢飞机是个慢慢的过程。”为开说，“虽然外人很难懂，但作为飞友（喜欢拍飞机的圈里人的统称），我越了解，越喜欢。”每当厦门航空接收一款全新的机型时，他都会早早到达机场守候，用镜头记录来“接它回家”；在离开肯尼亚前，他提早好几个小时到当地机场只为看在国内难以见到的机型……

　　2016年12月08日，为开高考前半年，厦航接收其第一架波音787-9梦想客机——B-1566“金砖梦想号”/ 图源：网络

　　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为开萌生了成为飞行员的梦想。他上网搜索了职业飞行员的所有资格要求，入这行并不容易，各方面身体素质都要求极高。视力是体检中的重中之重，也是很多人被刷掉的原因所在，为开当时的视力是4.1，这很自然地成为了他训练的重点。

　　为开回忆起那段岁月都很惊奇，自己竟然三年之中没有一日落下过训练，中午做不完就晚上做，太忙忘记了午夜想起也要爬起来做完每天的训练量。也就是这样的坚持，让为开的视力提升到4.9，其他各方面的身体素质也保持得很好。

　　但是，不断接近梦想的路上依旧充满坎坷，为开后来了解到国内的职业飞行员是“终身制”的，也就是说在现有环境下，绝大多数飞行员都必须将自己的整个职业生涯投入到飞行事业中。为开虽然喜欢，却不想让自己一辈子都停驻在一个职业上，而阻碍了发现和实现更多目标的可能性。

　　为此，他打算自费学飞考取飞行执照，将飞行作为一项爱好。那段时间为开并不好过，放下坚持了多年的职业目标给他带来巨大的遗憾，却也在不断叩问内心中发现了更真实的自己，“会有遗憾，毕竟开民航的大飞机和自己开小型飞机的感觉很不一样。我现在觉得自己能有机会开次飞机上天，就很满足了，这就是我想要的。”

B-1356“联合梦想号”——支持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SDG特别涂装/ 图源：网络

　　不把爱好当成职业，也是另一种选择。

　　生活还是照旧，为开还是会每天查看当日世界各地的航线，他了解全球每个航线的位置与航行路径、了解各国的机场与航空公司。

北京时间2020年7月19日16:00，疫情重创下全球航空市场的实时航线图。飞机作为中长途旅行中最快速便捷的交通工具，早已成为全球化中重要的一环/图源：VariFlight

　　拿着地图，为开常常琢磨每条新开的航线、突然增多或减少的两国航班背后的国际形势的奥秘。以包括迪拜、阿布扎比在内的阿联酋机场为例，它在全球航线中起到枢纽作用，沟通亚洲、美洲、非洲等大洲，也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这一国家在国际上的重要地位和作用。

　　通过分析各国之间的航线数量和降落城市，可以看出国家间关系，例如近期中美航班相互封锁，就与两国近期的外交关系紧密相关。

　　不仅如此，分析航线连接的航点，航权的划分，以及飞机所属的航空公司、机型、不同类型座位数量、航班时间和每日频率等，可以窥见两地之间的经济发展状况与贸易往来。在对航线网络的深入研究中，为开一点一点形成了更加国际化的视野和世界观。

　　每当钻研起飞机和航线，半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飞行员的梦想背后，是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为开也因此对国际关系和第三世界国家的发展产生了兴趣。虽说本专业是化学，他却依然希望能将化学这类理工学科与国际发展、公共政策结合起来。

　　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为开参加了中南屋的一场读书会，主讲人是哥伦比亚大学国际发展系的创始人格伦·丹宁教授，导读书目是《贫穷的终结（The End Of Poverty）》，格伦·丹宁在读书会中分享了SDG的发起与实现，让为开大开眼界。

SDG发起人格伦·丹宁教授主持读书会

　　正是因为这次读书会，让他意识到不同的学科与专业都能与可持续发展目标相结合，也都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为开决定前往非洲肯尼亚，实际探索如何用自己所学的化学知识去解决非洲的现实问题。

　　对于自己的第一次非洲之行，为开非常期待：“我觉得绝大多数中国人对非洲都有一种刻板印象，贫穷、瘟疫、野蛮等等，只是程度深浅的问题。”

　　为开接着说，“因为从小看了很多纪录片等影视和文字资料的缘故，我想我比很多人更加了解和熟悉这片大陆吧。”

为开在贫民窟内和小朋友交流

　　但真正到了非洲，还是有很多不一样。令为开印象最深刻的在于两点：

　　第一是，这里的污染状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飞机快要着陆时，为开透过小窗看到城市上空弥漫着一层灰黑色的气体，就像一个巨大的灰色穹顶笼罩着整个内罗毕，这是为开对这所城市最初也是最直观的印象。“我当时非常惊讶，没想到空气污染会这么严重！”

贫民窟内的垃圾河

　　然而，污染不仅在空气，河流、土壤、植物等污染无处不在。在非洲最大的贫民窟，垃圾在草丛和道路中随处可见，公共厕所设施总体缺乏且内部简陋不净，所有的生活垃圾、人类排泄物、污水都被直接排进河道里。

　　“河水是黑色的，非常非常可怕。一想到这里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我就非常难过。”

为开和队友们在采访学校的孩子，了解他们的喝水习惯

　　第二是，堵车。为开没有想到这里的汽车如此之多，它们大多是从日本进口的别人淘汰了的二手车。这里的交通拥堵情况不仅严重，而且车后排出的都是一排排浓浓的黑烟，这一度让初到肯尼亚的为开觉得在街上步行是件需要勇气的事情。

　　其实说到底，都是污染的问题。但是，污染的源头在哪里？为何一直没有改善？通过采访调研，为开发现根本原因在于当地居民卫生意识的淡薄。

　　为开认为在肯尼亚政府推动下的卫生教育虽然几乎普及到了所有小学，但效果却不好，只停留于告诉孩子们最浅层的“怎么做”，而没有告诉学生“为什么要这样做”，也就是饮水安全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才没能引起当地居民的足够重视。

　　以在马赛雷一家社区医院工作的清洁人员为例，她平时负责协助医生共同参与宣传教育，按理来说耳濡目染下对她的影响应该很深，但在采访中，为开却惊讶地发现相比起购买肥皂用于清洁杀菌，她更愿意把这份钱花在穿衣打扮或者购买食物上。

为开与当地的学生交谈

　　此外，在处理饮用水上，当地的基础设施和专业设备十分欠缺，很多家庭甚至无法负担购买用于烧开水的煤炭的价格，他们大多使用一种以氯化物为主要成分的“水卫士”进行杀菌消毒。然而，绝大多数当地人却不知道这种氯化物的加入量是有严格要求的。

　　首先是足量，否则没办法起到过滤和消毒的效果；但是使用量又不能过大，否则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第三，要消毒足够长的时间，20升的水需要在加入氯化物后放置30分钟，否则达不到最好的杀菌效果，而在肯尼亚，没有几户家庭可以做到。

　　通过调研，为开终于理解为什么这些水介疾病至今缠扰着这片大陆：当地人对饮水安全缺乏基本认知导致他们平时根本不会处理水。雪上加霜的是，因为使用氯化物处理过的水有些酸涩，不够好喝，让他们从心底里也不愿做这件事。

在肯尼亚贫民窟，往往是许多户人家公用一个水龙头

　　这让为开很受震撼，也为他们所面临的生存处境感到焦虑——在当地人看来“卫生安全”是个多么没用又和自己无关的东西，他们甚至觉得看起来干净的水就是能喝的水。

　　为开和他的同伴们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帮助当地居民树立正确的卫生观念，哪怕只是纠正一个小小的习惯，也是他们最大的满足。于是，在中南屋的项目调研中，他们决定设计一堂关于饮水安全的趣味实验课。他们结合了贫民窟居民的饮水习惯，还借鉴了国内公益组织“清泉计划”的课堂模式，用最直观的方式向当地学生们展现饮水安全的重要性。

为开在课堂上为孩子们展示

　　在马塞雷贫民窟Chosen Vessel小学的课程，是水处理实验的第一次现场展示。这次实验并不成功，尽管展示前为开和伙伴们反复试验，来尽可能用最少最简单的器材达到最好的视觉效果，但到了现场，条件的简陋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贫民窟的孩子们

　　实验预期是通过用激光笔照射针筒，把针筒口滴出的水珠（当地人们平时喝的未经处理的水）投射并放大到白墙上，辅之以简单的变色反应，使水中数量庞大又游来游去的微生物被孩子们看到，从视觉上直观认识到“哦！这样的水好可怕，是不能直接喝的！”。

　　再通过“水卫士”对上述未经处理的水的正确使用方式，并设计水处理前后的对照实验，让孩子们看到水珠内的微观变化，进而能意识到水处理的必要性。他们还设计了一个简易的过滤器模型，用于简单介绍水处理的原理及流程，希望能激发孩子们的兴趣。

　　但在现场，白墙变成了铁皮，所需的一定光线也无法满足，预计一次成功的实验也变成了四五次，却仍旧效果不佳。出乎预料的是，在座的100多个当地孩子都纷纷露出了聚精会神的表情和看到水珠中微生物时的不可思议，仿佛一直深信不疑的事情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

课后，中南屋项目团队与当地的老师与同学们合影

　　更令为开欣慰的是，这些孩子们不仅惊叹于实验效果本身，还向他频频提问实验背后的科学道理。为开认为这会是一件好事，他不曾奢望一次实验能改变什么，但是孩子们的正向反馈让他感受到他们的触动与对科学的好奇，这次实验课堂的价值就已经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实现。

　　下课后，这些孩子们在教室里为为开和他的伙伴们表演了许多节目，他们载歌载舞，用最真挚的情绪和最擅长的方式表达着对他们的喜爱与感谢。

　　离开时，上百个孩子一路紧紧跟随。当地的小孩会把自己的手主动放进他们的手里，为开的手中就有两个孩子的小手，他们拉着他不愿让他走，眼神中充满渴求和善意，即便到了车边，依旧不肯松手，为开回忆时不禁说：“简直萌翻了！”。

　　当车开动起来，这群孩子还一路奔跑追着他们的车，向他们不停挥手。

大家和孩子们手牵手

　　即便是一次短暂的经历，也让为开大为感动。和他一起做实验的同行伙伴，后来发了一段话在朋友圈上，为开表示这也是他的心声。

　　看到孩子们的热情和质朴，想到他们塞进自己手里的小手，他不可以坐视不管，看着贫民窟里的成年人就仿佛看到了这群孩子的未来，而他们的许多人可能会因为疾病、人口贩卖、被杀害而活不过成年，他再也无法像来到这里之前那样照常过自己的日子，他必须想办法去帮助他们。

同行伙伴发的一条朋友圈，为开深感认同

　　带着这种强烈的心情，他和同行的伙伴自发决定在这趟调研结束后也要持续跟进这个项目，直至现在。

　　跟进项目也是围绕同一系列实验课程的设计、完善和拓展，此外，还和更多当地政府与更多小学沟通合作，并提供给他们实验的教学道具与参考手册。

　　在当地一个针筒相当于30块钱人民币，而在中国的电商平台，如果大量批发购买平均每个只需几毛钱。疫情期间，为开也想继续进行课程资源和防疫物资的资助。

　　但当时正值3月份，是当地疫情较为严重的时期，两地航线大幅削减，当地学校也纷纷关闭，只好暂时作罢。但为开和伙伴们并没有放弃，现在两地疫情渐稳，8月1日肯尼亚将正式重启国际航班，他们准备借这个时机再进行一批资助。

　　资金并不是问题。为开参与设计的水处理实验斩获了杜邦公司水解决方法“生命之流”水创新大赛的十强，获得的奖金全部用于跟进项目的开展，即便钱用完了，他们也愿意自掏腰包，只要这件事是值得的。

　　为开到现在依旧感谢自己能与中南屋的这个项目结缘，也通过中南屋他看到了更大、更不一样的世界，为他思考国际议题提供了更多更自由的看待视角。

在贫民窟内，和当地孩子们合影

　　不论是跟进项目，还是中南屋，为开逐渐突破了自己对所谓“公益”的狭隘认知，他现在越发觉得公益是多元的、有很多玩法的，公益的本质不在于不挣钱，而是助推公共事业的发展。

　　公益和商业之间也并非“井水不犯河水”的天生死对头，而是可以共生与结合，更应成为国内各官方与非官方机构探索的运营方向。

　　公益事业可以通过为资源发展或人权领域等提供科学指导、搭建项目、组织活动来挣钱，但资金和利润是用于回流到该项目的跟进，亦或是其他项目的开发上，这就是一个可以走通、走长远的良性循环，也是为开未来打算致力于的方向。

　　现在的为开将要大四，这个暑假他以实习生的身份参与进中科院城市环境研究所的科研项目。这也是他研究生希望攻读的方向——“公共政策”大类下的“能源与环境”专业，为开认为这是他的公共事业理想与本科“应用化学”专业很好的一个结合点。

　　实习中依旧挑战重重，为开也在质疑自己和坚定梦想中来回徘徊，但他很明白既然是认定的事，自己就不会轻言放弃。

与Kibera贫民窟的居民合影

　　谁的青春不迷茫？

　　无论是梦的开始的飞行员理想，还是现在不断求索的公共事业，为开一直抱持着那份理想主义情怀，对所热爱的事情一路追求，一路执着，一路热爱。

　　谁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呢？我们都在追梦的路上，也都在为改变世界聚沙成塔的路上。

　　作者：田宇辰，中国传媒大学新闻学（数据新闻报道方向）专业，中南屋调研写作fellow

　　（任真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