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财务自由”已经成了当代青年的终极梦想之一。豆瓣小组“FIRE生活”已经聚集近19万名成员。所谓FIRE（Financial Independence, Retiring Early），即“财务独立，提前退休”。

　　但早在2015年，徐永光做客新华访谈时就提到，“大家普遍感觉这个（公益）行业工作人员收入和福利方面都比较差”。人民政协报也发表过以《公益从业者：窘境之中的坚守 收入保障水平不容乐观》为题的报道。

　　公益从业者的工资薪酬好像处于不愿说、不敢说、不能说的真空状态。时隔多年，职业公益人的收入如何？如何实现“财富自由”？有人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本文系心和公益基金会秘书长、益微青年（EV）创始人刘斌（柚子）的投稿，文章基于2019年一个青年活动的演讲修订而成。

　　01.“伟大”的公益人

　　2019年一次演讲，时任益微青年总干事的我，蹭着”财富自由“的热点，讲了职业公益人的创业故事。

　　冒着挨骂的风险，去鼓励更多90后、00后看到职业公益人的专业价值，期待有人理性结合理想后能投身于此，最起码以后多捐点“人员经费”也不错。

　　时隔两年，疫情带来诸多巨变，职业公益人的挑战依旧。我选择举家逃离北京，落脚成都，离东北老家更远，却相对能更好地平衡志业与家庭，现实与理想。

　　那次演讲就在成都，题目叫《职业公益人的“财富自由”之路》。

　　我开场问了大家两个问题：有多少人对职业公益人有所了解？又有多少人，觉得做公益可以实现财富自由？现场举手者寥寥……

　　我相信，在听到这些问题时，大家可能会暗暗地生气，很可能会想：这个人要么特有钱，要么特有理想，要么就是有病。

　　2009年的秋天，一个实习记者来采访我。他说：“大学毕业生来做公益，背后一定有特别闪光的故事。我来采访你，是希望把这些美丽动人的故事传播出去。”

　　能接受他的采访，我当然非常开心。他布好灯光，我特别愉快地坐在对面，甚至有点要成为网红的感觉了。然而，我发现他的表情在慢慢变化：开始特别期待，随后有些无奈，逐渐又变得失落了。采访结束后，他对我说：“我还以为，你会是又黑又瘦的样子。”

　　此话一出，作为胖子的我，浑身上下的每个脂肪细胞都觉得惭愧。又白又胖的样子不配做公益。那个时候，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大家对公益人的刻板印象就是这样——一定要很苦、很穷、很惨。似乎这样，公益人才配得上“伟大”这个词语。

　　想到这一点，真让人有些难过。那时，我的公益事业刚起步不到两年，却发现，原来大家都是这么认识公益的。是不是将来有一天，我的工作失败了，别人就会更不认可我。不过，这样我就真的成为“伟大”的一员了。

　　02.我也想要成为这样的人

　　幸好，在第二年的秋天，我听说了银杏伙伴。南都基金会一直独具眼光，要支持公益领域优秀的年轻人。

　　这种支持的重要性，是很少有人能认识到的。多少人愿意掏钱给我发工资呢？实际上，这是一个很有挑战性的问题。因为，很少有人会真正认可公益人的价值，做公益等于免费、做好事，但职业公益意味着的“专业”很少被认知到。

　　银杏伙伴的资金不少。作为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听到这个项目连续三年，每年十万、共三十万的赞助公益人时，我震惊了。这简直是一笔巨款！同时，我也在担心，自己到底能不能申请这笔资金，入选"银杏伙伴"。

　　后来，我发现银杏伙伴确实对被资助的人有所选择。资源稀缺，便选择这样一群具有社会创业的年轻人。这些人被称为社会企业家（social entrepreneur）。

　　在银杏伙伴确认一个人是不是社会企业家时，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必须做企业或者做公益，必须是记者或者律师；而是意味着，的确在推动一些社会问题的解决。

　　这些人必须“胸怀天下”，渴望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将自己的发展根植于社会发展中；同时要“脚踏实地”，不管理想多远，都要通过具体行动来一步一步落实；此外，还需要“恒久努力”，拿出足够多的时间、足够多的努力，因为每一个问题的解决，都要经历那样漫长的过程。

　　看到这样的人时，我觉得很兴奋：我想要“发大财”，我也想要成为这样的人。

　　突然，我意识到，这样的人（社会企业家）我以前就见过，就在那为公益机构工作的两年时间里。只不过，那时我见到的人大多数都已经五、六十岁了，比我大三十岁左右。但这些前辈的生命状态却非常年轻、有活力。

　　那时候的我，还是二十几岁、刚刚毕业的年纪。看到他们，惊觉自己的目光还没有他们有精神。那种姿态、那种语言的丰富性，那种对生活美感的体验，让我觉得太惭愧了。

　　年龄的差距，总让我觉得，是不是自己的修为还不够——因为我还不够老，所以没法到达那种境界。后来，银杏伙伴让我看到了一群与我年龄非常接近的人。那时我才明白，原来想进入老一辈公益人的生命状态，不需要等待岁月洗礼，可以立即从“发现使命、践行使命”做起，倾听内心的声音，积极行动享受年轻。

　　03.服务他人与自我成长的收获

　　两年以后，我创办了益微青年（EV），真正走向了社会企业家的道路。这十几年的公益生涯和创业生涯，让人十分有感触。当然，也有一些令人失望的时刻。

　　我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经济学专业，曾经做过一个和同学们的收入差别曲线。刚毕业时，我们的收入差别并没有很大。但是，时间越发展，现实越残酷。他们的工资噌噌上涨的时候，我还在慢慢地爬坡。有时候，我一个人静坐，想起没有北京户口、买不起北京的房子，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这十年里，好像失去了不少。

　　有一个大我十年的兄长，放弃了自己十年的律师生涯，开始做全职公益。有一天，他对我说：“你知道吗？前两天我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知道当年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身价几千万了。此时，我仍囊中羞涩。听到这些，心中突然很悲凉。这些给社会带来这么多可能性的人、这些真正的社会创业者，并没有让别人看见、让社会认可——他们得到的回报是非常少的。”

　　这让我一直在思考：如果在做公益的过程中，没有属于自己的那份收获，是很难坚持下去的。每一个公益人都应该知道，怎样才能有效地将服务他人和自我成长结合起来。

　　公益之路确实让我收获了很多。比如，一个更真实的自己。

　　大学里，我一直追不到女朋友，因为大家都觉得我特虚伪。那时的我总是觉得，只要自己优秀就好了。于是，我就总是装出那种优秀的感觉，我呈现给他人的状态并不真实。

　　毕业后做公益的我，一直在寻找，自己到底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怎样做，才能在任何人面前都独立、自信、有担当。

　　在做公益的过程中，我逐渐可以面对并且接纳那个真实的自己。同时，我还认识了天南海北的兄弟姐妹。公益之路很难，所以大家很容易相互抱团、相互理解。真正志同道合的朋友，就是不管多久不联系，见面都能特别亲切。而且在聊天过程中，马上就开始聊人生、聊理想，不像某些聚会：一直聊些表面的东西，故意挤出尴尬的笑容。

　　在自己的机构里面，我们聊得很有共鸣。这些人才是真朋友，并且可以在彼此身上学到很多。比如，有些人在服务孩子这件事情上十分专业，我们就可以向他们学习。

　　过去十多年里，我在思考的问题是：如何成为一个好的教育者，如何帮助大学生更好地成长。在这条路上，我对儿童教育有了相当多的思考，还自学了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管理学......

　　解决问题的过程，就是学习的过程。我工作了十多年，相当于读了个硕士生、读了个博士——还是多学位的。我确实有这样的能力，去解决、思考，去做出判断。

　　这些真正的知识和能力，让我获得了一些真金白银。在创办益微青年的八年时间，我募集了2000多万的善款，加起来服务了一万多名大学生，以及六万多名的乡村儿童。

　　为了一个短短的暑假，我们引入了很多商业夏令营的教育创新的模式，借鉴了很多国内国外优秀的教育创新内容。我们想要把这些带给现在的年轻人，让他们打开视野。

　　通过这样的活动，很多大学生马上就明白了，原来教育可以这么干，而不是自己上学时所经历的那样。现在，完全有新的可能性：可以让孩子们充分地参与，把阅读、艺术、游戏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把一个夏天完全变成一个主题；可以让孩子们利用身边丰富的资源，比如随处可见的石头、树叶，通过与万物的相处，产生对于自己和社会的新认知。

　　04.真金白银与“真爱”

　　这2000多万，带来了切实的社会变化，这是很让人骄傲的。谈到这2000多万的时候，也要讲讲我刚才提到的收入曲线，为什么和同学们有这么大差别。

　　在商业中，我们特别讲究回报。在其它创业公司开始没有盈利的时候，至少有资本在烧着。而对公益组织来说，并不是这样：早期是没有资本给你烧钱的，也不会有人给你安排匹配的公司，让你做这件事情。

　　做好商业和做好公益都需要非常优秀的人，而商业里对优秀人才的收入回报似乎是没有天花板，但对职业公益人的收入回报择必然会被限制在一个不高的天花板中。

　　真正做公益时，你的工资是公益项目里明确列出的预算。在预算当中，有项目成本、有人员工资。工资比例的高低，完全取决于捐赠人的观念。绝大多数时间里，这笔钱只要签了约，就会在当年花完，不可能有结余。并不是做了一个公益项目，赚了一些钱，给别人发更低的工资，自己就能赚多一些。

　　除非更多捐赠人多捐发工资的钱，否则我们不可能涨工资。

　　我很幸运地遇到了这些优秀的基金会和项目——西部阳光、心和、嘉实、南都、银杏、敦和、爱佑、险峰、亿方……愿意拿出钱来支持机构的管理费、给人员开工资、支持团队发展和人的成长。我去了欧美的六、七个国家，如果没有资助，我自己是不可能有钱去的。

　　但是，这些获得都比不上“真爱”重要。

　　大家看到，我有一个漂亮的媳妇，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我的媳妇也是通过公益结识的——我做公益时，她是志愿者。后来，我们在一起了，领证结婚生娃因为真爱变得顺其自然和幸福。

　　大家可能会想象，她家是不是很有钱？不是的。她也是来自非常普通的一个家庭，她是家里独生女（感恩岳父岳母的信任）。她是不是很伟大？不是的。她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女生，想和自己爱的人过好小日子，少一些普通生活的窘境，也希望自己的老公多赚钱。外人更多是看到每天有热情活力的我，作为妻子和爱人，则要和我相濡以沫，包容我的很多缺点，经历很多焦虑和辛苦。

　　记忆中有这样一个场景，我现在想起，仍十分感触。

　　2014年婚礼的前一个月，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我随口说了一句：“我爸妈借了1万块钱，作为彩礼给你，我就说不用了。”

　　当时，她并没有像小说里那样，特别伟大地拥抱我，说“咱们没问题”。她先是沉默了，很快，眼泪都掉下来了。然后，扭头就走，而且告诉我，千万别跟着她，让我离她远远的。

　　我就躲在后面一百米左右，一直默默地看着她。我的心情也很复杂，觉得有愧于她。我在想，自己到底该怎么面对她？她会不会真的就不跟我过了？

　　我们连续几天没说话。后来开口时，她说：“那一刻，我并不是真的在意你有多少钱，而是那一刻，你是没有尊重我，显出了那么不在意我，跟我一起做那个决定。而且，我理解你在做一个好儿子，但我也想做一个好女儿，我也会觉得愧对自己的父母。作为独生女，我好像也没有给他们照顾。”那时候我也流泪了，很多话憋在心里说不出口，也不知道怎么说。所以到了今天，那个场景仍然会引发很多的思考。

　　后来的婚礼，其实办得也非常不令她满意，虽有母亲摔伤卧床让我分心，但更大的问题是我太把这个“仪式”看成“形式”，没有把“形式”背后“仪式”的用心献给我的爱人。何其幸运，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默默地支持我。她说：“我当然希望你赚很多钱。只是我知道，做这个事能让你很开心。所以，我们要继续努力。”

　　曾经有人问我，是否后悔当初选择做全职公益。有她，我就不觉得后悔。遇到她，是我赚得最大的财富。

　　我当然也希望能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我还在不断学习。什么时候真正能实现财富自由、无后顾之忧，就能踏踏实实地专心去做公益这件事情。

　　05.公益人的“财富自由之路”

　　同样因为公益，我有幸结识了一些实现财富自由的并且有理想和爱心的企业家和慈善家，他们的财富自由之路给我们这样的启发是什么呢？

　　实现财富自由，其实只是个里程碑，而学习和成长是一辈子的事。如果你实现了财富自由，就不用在被迫为谁打工了，是能更放松、更自由地安排你的时间，可以用更多的时间去学习、去成长，去探索自己，去实现更大的理想，去造福很多人，而不用再为基本的生活开销而发愁了。

　　我得到的启发是什么呢？如果我拥有了自己的使命，就未必只是为了钱而工作。我是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成为更好的人去工作，为了能有更多孩子、更多青年人变得更好去工作。不是为了钱而工作，好像是进入了一点财富自由的状态。

　　当然，财富自由不能是妄想，也需要资金去支撑。

　　那应该怎么办呢？我要始终让自己保持一种状态：通过努力的学习，让自己有一种安全感，让不断学习和成长去吸引资金和财富。

　　这份事业，可能会让我遇到很多困难。如果说我很需要钱，要么有朋友帮我，要么就得靠自己的本事赚。在做公益这十多年的路上，我始终希望用自己的不断努力和卓越状态，让其他人感受到职业公益人的优秀和专业。

　　通过公益，我学习了相当多的东西。我想过跨界，比如说做培训师。有的企业找到我，说我可以成为他们那里每天赚两三万的培训师，或者每小时拿到几百到上千块钱的教练；也可以帮他们用戏剧的方式去辅导年轻人，教他们如何探索自己；还有的企业想挖我去当CEO......

　　回过头来看看，发现自己始终在主动选择。我并不是因为自己找不到别的工作了，才在做公益这件事情。这种主动选择的状态，让我觉得好像又离财富自由更近了一点。

　　实际上，我对自己有很多的探索。我并不需要那么多的钱，才能够保持很好的状态——我是对物质并没有太高要求的一个人。如果家人健康幸福，也不需要那么多的钱。

　　但是，有一件事情是不会停止的，也是那些已经实现财富自由人给我们的启发：可以不断的去学习，不断的去成长，这是一辈子的事儿。

　　也许有一天，我真的实现了财富自由——我也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然后，我会给大家分点——我也希望大家能早日实现财富自由。

　　到了那个时候，希望大家不要忘记我今天的分享：财富自由，只是一个里程碑，是一种生命的状态。

　　在真正的实现财富自由之前，你会努力成为一个不断成长、不断学习的人。你的收入和价值，往往是由你对社会的贡献决定。所以，当你更有能力、更有胸怀地解决一个社会问题时，你会发现更多人能看到你、认可到你的价值。

　　在而今的职业公益路上，也有企业家年薪百万聘请人去做公益，也有的人在做公益的路上不断通过理财成长实现了财富自由。这些都说明当职业公益人的价值被捐赠人看见，或者职业公益人自己能力提升，公益人的收入就会上涨。当然，我不会在“追求财富自由”的路上失去自己的底线，那样我将再也找不回自己。我想到这个话题，但不奢望这个结果，只是平常心，坚持用自己不断奋斗的本分，努力成为一个卓越的职业公益人。

　　当一个普通的职业公益人通过合法合规合情合理的旅程实现财富自由那一天，是值得大家开心的。因为，那可能代表着越来越多人捐赠人完成了“认知升级”认可公益人的专业价值，也代表着职业公益人的素质能力在大幅提升，也代表越来越多优秀的年轻人投身于此，也有很多公益组织发展壮大，成为撑起中国迈入发达国家的一个顶梁柱，那时候整个中国公益行业都往前迈进了一大步。（任真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