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社工领队范斌教授安抚丧亲灾民。
上海社工队员徐蕾给灾民们进行“纸杯传水”游戏演练。
太阳眷顾灾区，温暖洒向大地。
日上三竿时，云南省鲁甸县龙头山镇灰街子安置点的受灾群众，不约而同地向临时党支部门前一块硬化水泥地的小广场汇聚，感受阳光的暖意。男人们谈论重建的话题，妇女们有的伴着音乐跳起广场舞，有的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做些针线活，孩子们沿着广场中的一条小溪嬉戏玩闹。安置点四周是建筑物坍塌的废墟，和秋叶凋零的花椒树。
作为震中龙头山镇最大一块平地，灰街子曾是直升机机场，如今作为震区最大安置点，安置了9个村（社）416顶帐篷、528户共2256人。虽然家园目前还是涂有“救灾”字样的帐篷，但他们已经走出了“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境况，附近配有符合卫生防疫标准的公厕和浴室。
这里也是上海社工为期三个月的服务点。9月9日，震后一个多月，国家民政部首次有组织、有计划地派出5支社会工作服务支援队，奔赴灾区。这是我国首次在重大灾难发生后，由政府组建并派遣的专业社工队伍，介入灾后重建。5支队伍分别由上海市民政局、北京市民政局、广东省民政厅、四川省民政厅和中国社会工作协会组建。或许由于橙色工作服显眼，上海“橙”是当地人对社工的直接认知。
三个月，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是寻觅亟待帮助的人。
开口了
地震那一瞬间，他亲见母亲被砸成重伤。
他愣愣地目睹了全过程。当时不及思索，事后没法思索。他只有7岁。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明白还是不明白。从此木讷的他，整天混在地震废墟中，玩着那一根根突兀刺向天空的钢筋。直到有一天，终于开了口。
让他开口的，是一根棒棒糖，以及一直被拥抱。
他说的是：“叔叔，我怕，我怕死。”而一直抱着他聊天的“周叔叔”，却松了口气。
“‘小萝卜头’是我到灰街子第二天发现的，当时他一个人在一堆废墟上，在玩一根钢筋。”拥有社工师和心理咨询师证书的上海社工周小君，以其多年个案辅导的经验判断：这个孩子需要帮助。“我一直抱着他，听他说话。当他表达对生死问题的困惑时，我就给他讲道理。”
怎么讲道理？用身边的动物、植物做例子。“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就说这鲁甸漫山遍野的花椒，青了红、红了青，叶子总有一天要落到土里，流到水里，飘到风里，大人小孩也都总有一天要飞到天上，飞到星星里，但我们始终一直一起在整个大自然里……
几番交谈，“上海叔叔”成了最好朋友，男孩的心也渐渐平复。
“‘小萝卜头’的表现是典型的应激反应。这种症状让人失语，有些人恢复正常需要一个月以上。但我们运用专业的方法，大大缩短了他们的痊愈时间，一些受灾群众半天时间就可以开口说话了。”老周表示，用社工专业的方式来表述这种个案服务，就是初步评估、同理处境、肢体语言安慰、促成认知重建。
怎能不失语？地震中，王妈妈亲眼看见：唯一的儿子被蓦然砸埋在废墟中，却一直呼喊着“妈妈快走”叫自己快逃……而今，自己活了，儿子没了。夜复一夜难捱夜深人静，怎忍去想，怎敢去想。
受灾群众心疼这位失语的母亲，所以寻到上海社工队求助。刚刚赶赴鲁甸的上海社工领队范斌教授便马不停蹄，到她家帐篷探望。
恸哭！未至帐篷，范斌就听到哭声一片。赶进帐篷内，范斌蹲下，紧紧抱住了这位因哭泣而颤抖的年轻母亲。直抱了一个小时，至哭声平息，才慢慢松开怀抱。“吃过饭吗？住帐篷适应吗？平时会感觉太热吗？”没想到，范斌的家常问候，竟得到了王妈妈的轻声回答。
彻底释放压抑许久的负面情绪之后，王妈妈庄重承诺：自己会振作起来，一定！
是的。一定。前几天，范斌回访安置点，王妈妈很早就在路口等候“恩人”。范斌看到她气色回归正常，非常高兴。更高兴的是，她和丈夫已决定养好伤后再生一个宝宝。
有时候，对一位亲历丧子灾难的母亲来说，下决心再生一个孩子，往往要在内心处理好如何面对前一位孩子的问题，心理上还得迈一道“一定要振作”的大坎。
心的重建，心的重生，却是一切的开始。
哭过后
63岁的谢维礼在灰街子安置点名望颇高。他素来刚强，而且当过兵，亲身参加过多次地震救援。然而，当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当亲历地动山摇那一刻，他也难。
他的家庭，可以说是受灾最为悲惨的家庭之一。地震发生前4天和前1天，谢维礼两位远嫁四川的女儿，相继带着两个儿女回到老家，帮父亲采花椒——1985年她们的母亲癌症过世时，姐妹俩一个3岁一个1岁，全由这位坚强的父亲靠种花椒的微薄收入拉扯大，出嫁后，每年秋季都会千里迢迢赶回来帮父亲完成采摘。地震袭来时，两个女儿、四个外孙都在家里，数秒钟的强震，将6人埋入废墟深处。谢维礼从山坡上狂奔回来时，所有的亲人一下子全没了踪影。
地震的无情，就连见惯生死的刚强之人，也会为之心悸。刚来到安置点时，身无分文的谢维礼神情恍惚、茶饭不思，生活上虽然有左邻右舍的接济，但还是无法走出痛苦。
范斌数次走进这位老人的帐篷，她以女性的细腻和丰富的专业社工理论与介入方法，很快打开谢维礼心扉。老人越说越激动，范斌就鼓励他说出来，哭出来，紧紧握住老人的双手，让老人彻底释放悲恸。
数小时促膝长谈。待范斌离开时，老人恢复了刚毅镇定本色。非但开始自强自立，还带动了其他人。
记者在灰街子安置点看到谢维礼时，他正在干女儿的帐篷里搭伙吃饭。“地震是天灾，无需抱怨。亲人已经离去，我们活着的人，生活还得继续，如果我的孩子们在天有灵的话，他们一定希望我每天过得好一些，好好活着就是我对亲人们的最好怀念。”老人这样对记者说，他也不止一次以这番话感动其他受灾群众，相互慰藉。
此外，第三批上海社工特地创立了“助老关爱大使”工作坊，就是针对震后尤其需要心灵慰藉的老人。社工俞丽娟还传授了一种让老人相互拥抱倾诉的方法，效果明显。
有事做
未来的生计怎么办？当地人面对的依然是穷山恶水的生存环境，生计层面的重建让社工们尤为费心。
挖掘本土具有生产力的优势、推进创业信息平台搭建，这是眼下颇见成效的一条路。上海社工服务队与广东社工服务队合作、在临时党支部的大力支持下，挖掘当地大学生人才，在淘宝建立了“鲁甸公益部落”的销售平台。这为当地妇女的手工艺品、农产品提供了一个销售渠道，也为当地妇女和社区的生计重建开辟了一个可能的路径。目前，上海社工还积极与阿里巴巴联系，争取更大力度的宣传。
网店运营负责人李玉欢是当地少有的大学生，毕业于北京化工大学的他，十分期待能为家乡父老做点事情。山区信号不好，李玉欢不时刷新手机上的阿里旺旺。自从淘宝店11月14日上线以来，半个月内已出售鞋子36双、核桃10袋、花椒4单。售价88元的鞋子，材料成本18元左右，给妇女手工费58元，扣除快递费外所剩无几，而核桃与花椒利润更可观些。
一直帮扶李玉欢的上海社工钱燕告诉记者，扶植这个淘宝店，其它几支社工队也都在帮忙做宣传，社工们自己微博微信转发。“买家刚开始对鲁甸这个地方有同情心而施以爱心，订单不错，现在的订单逐渐在减少。但我们坚持精品定位，比如这鞋垫都是妇女们一针一线纳出来。”社工们还联合当地人在产品的成本、品质及本地文化元素的挖掘方面下工夫，弥补物品现在缺乏竞争力的短板，让妇女们的心血结晶“触网”行销出去，赚取到改善生活的真金白银。
李玉欢告诉记者，一段时间下来，农妇们刚开始觉得这些是司空见惯的手工活，做的东西都是送给亲戚朋友的，如今她们认识到这可以作为一个生计的选择。
当然，网店目前还只是探索。而且，学习高分子化学的李玉欢，过段时间得去省城昆明的化工厂工作。震前回来帮家人采花椒的他，终究无法一直为乡亲们服务。这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生计平台，将来怎么办？
社工们得知后，与李玉欢到镇上走访数日。李玉欢觉得心头疑惑全然打消了：龙头山镇上不少商店有网络，有些店主有网络运营经验，完全可以接手网店。“等我们把网店的构架建立完整后，一定会有人接手做这个充满爱心与希望的事情的。”
震后百废待兴。当地人和社工携手探索生计的举动，感动了前来调研的民政部社会工作司司长王金华，他在参观了擅长手工的“巧妇团”后，提笔为她们写下“巧手绣生活，重建树信心”一行字勉励。
第一次
本次鲁甸灾区救援，是我国社工队伍第一次以“国家队”的形式进入灾区。
以往灾害发生后，不乏大量热心人士和组织纷纷涌入灾区贡献力量，但往往因缺乏组织显得无序混乱，有时甚至给救灾工作带来困扰。专业的社工力量空前被需求。
上海社工在深入村民帐篷走访的基础上，确定“以社区为本，重建社区关系、共建美好家园”的服务目标，有重点、分步骤地推进灰街子安置点社区村民自助和互助能力建设。
王金华司长给予上海社工高度评价：“上海的社工工作发展一直走在全国前列，在鲁甸灾区，他们帮助灾区链接资源，为受灾群众提供专业社工服务，还将先进社工理念传授给本地社工。”
“专业的社会工作在国外已经存在了100多年，而我国从2006年才引进。从国家社会转型和经济社会发展来讲，对社工存在巨大需求。灾区的重建也是一个全新的角度。”王金华道出组建社工“国家队”的重要缘由，“这是我国灾害发生后社工第一次有序介入，具有极高的理论研究和实务探索价值。这是第一次以政府主导社会参与专业运作，从服务组织管理到政策层面的制定对我们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这为下一步在国内发生大的自然灾害后，社工如何有效介入，探索了经验，积累了办法，为以后提供了一些可以复制的模式。”
热心公益的当地年轻企业家臧庆富，是前后三批上海社工领队的合作伙伴和“学生”。当范斌、顾东辉、文军这三位上海社工领队在鲁甸时，臧庆富便和他的上海同行们形影不离地一起救灾、同做公益，他希望昭通也有一支“带不走的社工队伍”。臧庆富和爱人刘昌艳全额出资、注册成立了昭通第一家非营利性民间公益社团组织“安然公益”，雇佣专职社工10人，参与救灾以来他们已花费近百万元。
四川社工队的领队孙兴，早些时候是上海社工队伍中的学员。2008年他的家乡都江堰地震时，他曾随华东理工大学志愿服务队深入救灾，范斌多次前往都江堰督导。“2009年初上海社工撤出都江堰时，都江堰社工成长起来了，成立社会工作协会，我任副秘书长。我们是要建立本土的、永远不走的社工服务队。”孙兴表示自己的团队能成长起来，跟上海社工的指导有很大的关系，他们后续的培训也多在上海。
灰街子安置点临时党支部书记赵宗平对记者说：“上海社工理念先进，工作有方，以项目制方法对接受灾群众的需求，时间虽短，成效卓著，让受灾群众从心理上走出地震。”
先后参加过汶川地震和芦山地震评估的范斌，近年来一直在呼吁将社会工作纳入国家救灾体系。她认为本次鲁甸救援虽然开了个好头，但符合我国实际情况的社工参与灾害救援的模式尚处摸索阶段。“社工服务要纳入国家社会福利和救灾体系。这次虽然是由民政部牵头，但资金还是来自地方，更理想的模式，是由政府通过购买服务的方式来支撑社工参与国家救灾。”
11月25日，距离地震已114天。记者再访灾区，随上海社工服务队员俞丽娟进入安置点，首先来到受灾群众张兰的帐篷内“发通知”：“下午1时半有‘太阳花’针织培训班，要来参加啊。”
张兰笑答：“这个要得！”
帐篷内外，又有多少上海社工和全国社工在阳光下一起努力着，努力让一顶顶帐篷下的一颗颗心里，绣起“太阳花”。
太阳眷顾灾区，温暖着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