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儿童被性侵”问题引起官方和民间的重视。教育部、公安部、共青团中央、全国妇联共同发布了“做好预防少年儿童遭受性侵工作的意见”。民间力量也在行动,百余名女记者发起的公益行动“女童保护”已在云南试讲第一课,并努力在各地发展志愿者。
百名记者发起行动
孙雪梅,是北京新京报的记者,也是“女童保护”的发起人之一。她介绍,2013年5月8日,海南万宁发生“小学校长带女生开房”事件以后,几个人气较旺的记者QQ群和微信群里就炸开了锅,大家怒不可遏,觉得应该尽快行动起来,用业余时间为女童保护出点力。
“六一儿童节那天就正式发起了这个行动,发起人是全国各地100多名女记者。”孙雪梅说,这当中,除了北京核心团队的20多名记者外,上海、南京、四川、河北等地都有记者加入。
大家首先想到的是为偏远地区的女童做防性侵培训。如此专业的辅导必须有专家指导,她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专家帮忙出教案。一直从事性与性别研究的性教育专家、北京林业大学性与性别研究所所长方刚义务承担起了这一工作。“女童保护”的另一发起人、北京劳动午报女记者汤瑜主要制作了教案,她和几名女记者还到国外网站上搜集了防性侵知识,充实到教案当中。
“我们想从常识的角度告诉她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孙雪梅说。
行动屡遭拒绝质疑
并不是每一个学校都愿意接受这样“敏感”的培训。汤瑜说,公办学校顾虑较多,基本上不予考虑。她们原计划去曾经发生过女童被性侵案的湖北某地开课,但联络后被政府有关部门严辞拒绝。与南京市下属一个教育局联系时,也被对方以“没接到上级通知”婉言谢绝。这样的困难,国内其他一些做预防女童性侵害的公益组织也曾经遇到过。
孙雪梅本来也是公益活动“免费午餐”的发起人之一,于是她联系了合作关系较好的云南漾濞县漾江镇双涧九年制学校、苍山西镇光明完小两所学校,开讲“女童保护”第一课。
“起初我们也担心那里的观念能不能接受这样的课程。”孙雪梅说,所以她们事先联系了县委宣传部和教育局,并将教案和宣传手册发给老师,看能不能给孩子们上这样的课。“老师反馈说可以,我们才去讲。”
想法是好的,但操办起来后,才发现很多事情处理起来必须慎重。比如,由并不专业的女记者去授课,怎样避免授课时对儿童造成负面影响,怎样才能让孩子们更好地接受。事实上,也确实有网友对记者去讲课专业性如何保证提出质疑。
男生女生同堂受训
“开课的时候,我们先告诉孩子们,马上要讲一个爱护我们身体的课,先预热一下。”孙雪梅和汤瑜是承担授课任务的老师,一主一辅,现场还有其他记者旁听。培训的时间不长,只有一课时。第一天上课的学生有40人,20名男生20名女生,从3年级到6年级的学生都有,年龄是9-13岁。3天一共有150名学生受训。
“男女同堂授课的原因有两个,一是男童也有被性侵的可能,二是要告诉男孩子,让他们不要成为施害的主体。”孙雪梅说。
刚开始,孩子们还有点害羞。尤其是老师在黑板上画出人体,教他们认识自己的身体,告诉他们身体上哪几个地方是隐私部位时,孩子们都低着头,红着脸笑。“从孩子们的表现看来,虽然可能没有人特别告诉过他们,但他们知道那个地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是不能说的。”孙雪梅说。
慢慢地,互动活动开始,气氛就轻松了许多。有些活动需要孩子们上台演示,如假如有异性在公共场合有意触碰他们,就要大声讲出来,以此锻炼他们的勇气。
课程经过专家指点
在学生对性侵行为有所认识后,两名女记者才讲了几个性侵案例。这是心理学家给出的意见,如果一开始就讲,很可能给孩子们造成心理负担。她们用的例子很具有贴近性,是云南当地记者采访过的实际案例,几个女生进宿舍后没关好门,被老师性侵了。显然孩子们从未听到过类似的事情,都非常惊讶。
“我们去之前,请方刚老师专程做过培训,他提出了很多有价值的建议,如不要让孩子们听了课,就对男性产生敌视和恐惧;还有在公共场合,如果有人触碰你的身体让你感到不舒服,要勇敢拒绝,但千万要强调生命最重要的观念,如在偏僻环境下发生这样的事,大喊大叫会要你的命,与生命相比,性侵还是次要的,等等。”孙雪梅说。
短期内很难评估活动的效果,但从现场反应来看,孩子们至少实现了“从无到有”的转变。前来听课的校长说,以前从来没给孩子们这么讲过。学校的老师们说,看到外地儿童被性侵案件报道,也很担心,想和孩子们讲,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孙雪梅介绍,由于团队成员都是靠业余时间做,所以非常需要人手,现在正在微博上招募志愿者,还特别期待有志愿者在各地发展团队。
保护儿童,还需建立国家制度
●童小军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国社会工作研究中心副主任从事儿童保护和儿童福利研究,长期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合作,担任项目顾问
对女记者们发起的“女童保护”行动,我一直持肯定态度,也帮助她们修改教案。这是民间自发提供保护儿童服务的开始,未来如果能够推动政府采取行动,两者结合起来,儿童保护网络也就建成了。
据我所知,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前些年已经在社区里尝试儿童保护项目,主要是依托社区的力量为家长和孩子提供亲子教育,宣传常见的性侵行为,只不过保护的概念并不十分清晰。但那时候中国人觉得这事离我们挺远的。女童保护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但我认为第一步迈出后,应该有专业人士介入,从专业角度告诉公众更为全面的知识。
女童保护意味着从女性的角色来看我们应该做什么,现在讲性侵时,也往往把它放在最明显的位置,但从科学的角度来看,性侵对象也包括男童,只是报道里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案例,公众对这方面的资讯很缺乏;另外,目前我们看到的性侵案例,大都发生在校园里,但从全世界统计的数据来看,发生在家庭范围内的更多。这些都需要让公众全面了解。
保护儿童,民间力量很重要,但远远不够,还需要建立国家制度。它包括几个层面,一是立法,从法律上威慑有可能这样做的人。如对未成年人实施性侵就是强奸,要从重处理,从事与儿童相关职业的人员如老师犯了这种罪,应比一般人处罚更重;第二,光有法律不行,还要有一套制度,让孩子们知道怎么保护自己,这就是我们现在做的事情,用通俗易懂的教材告诉孩子怎么自我保护,告诉父母和老师怎么在日常生活中引导孩子,察觉孩子有没有受到性侵,并且知道事情发生后对孩子怎么做,对施暴者怎么做,而不只是报告。国外在社区设有专门的儿童保护社工,在学校里就与学校社工对接,他们受过专门的训练,懂得教育、宣传、发现与评估。法律是社工开展工作的依据,但首先要有社工这个岗位。目前我们国家在这方面还很欠缺。最后要强调的是,国家制度一定要建起来,否则民间再怎么做都是白搭。
要全面开展性教育而不是单讲反性侵
●方刚 北京林业大学性与性别研究所所长从事性与性别研究,性教育专家
“女童保护”是一个很不错的想法,但不是一个很理想的做法。性侵是性教育中非常小的一部分,独立出来做很危险,尤其单独谈女童性侵更危险。对教育部、公安部、共青团中央、全国妇联共同发布的“做好预防少年儿童遭受性侵工作的意见”一文,一些专家很有看法,因为单纯谈性侵害根本无助于避免性侵害,只有在全面开展性教育的基础上才能有效避免性侵害。
如果只对孩子讲反性侵犯而不讲性的正面价值,很有可能会异化成性的恐怖教育、性的耻感教育,这将直接影响到青少年未来亲密关系的建立。要告诉孩子们,性是非常好的,但性侵是危险的。
我认为真正要做的应该是帮助青少年健康成长,让他们有能力、有意识地实现自我保护。要传输给他们全面的性知识,而不是偏颇的。授教者要告知恋爱的好处、感情的珍贵及处理不好会有怎样的后果等等,而不仅仅是恐吓他们恋爱会影响学习,性侵犯可能会致意外怀孕。我们通常的性教育往往是经过筛选的,希望孩子这样去做那样去做,这是不对的,得让他们自己做决定,选择对自己和他人负责任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