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卢旺达偏远的吉特加（Gitega）村庄中，27岁的珍妮特（Jeanette Uwimanimpaye）于凌晨5点开始新的一天。清扫院子、烧柴备早餐、喂饱两个孩子……在忙完家务活之后，珍妮特随即赶往农场开始翻土，她仅有的工具是双手与一把锄头。珍妮特的丈夫安托万（Antoine）是名制砖工人，他无暇协助家里的农活，只能依靠珍妮特独自工作，以充分准备好进行耕种的土壤以及后续的耕植。

珍妮特在农场 （图源：One Acre Fund）

　　在世界范围内，有75％的贫困人口依靠农业为生[1]，其中很多都是像珍妮特一样的女性。在非洲新经济形势下，农业中的性别角色也在流动。随着男性流向非农业部门，女性对于农业工作的参与度逐渐增加，非洲女性在农业生产与粮食安全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但是，非洲农业女性化的过程容易忽视性别差异带来的问题，旧有的性别角色、资源获取以及能力习得中的性别障碍，在新变化下牵制着女性农业生产率的提高。

　　农业女性化：非洲农业生产中的性别角色

　　根据2014年世界银行（the World Bank）和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Food and Agriculture Organization of the United Nations, FAO）的报告[2]，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女性生产多达80％的食品供家庭消费以及在当地市场销售；对于约占非洲农村居民食物消费90％的稻米、小麦和玉米等农作物，其除草、播种、耕种和收割等工作多是由妇女完成。“农业女性化（Feminisation of Agriculture）”指的便是此类农村农业生产和农业劳动越来越多地由女性承担和完成的现象[3]。

表1 非洲农作物生产中的女性劳动力投入（图源：World Bank）

　　但在非洲，“农业女性化”并不能被视为是女性地位提升的体现，非洲女性在劳动生产链中处于劣势地位。大方面而言，农业和非农业部门两者之间的比较收益存在明显差距，农业处于比较收益的较低端。并且由女性经营的粗放式农业劳动，常被并入家务劳动的“主内”范畴一概而论，决策权仍属于被视为“主外”的、外出从事非农工作的男性；小方面而言，例如在土地权益、流动性、获取教育培训与资金等，非洲农业生产中基于性别的差异也十分显著：

表2 图源：Diinsider

　　在过去十多年中，非洲农业增长率维持在3%～4%，但非洲人口增长率一直处于3%左右，非洲农业劳动力增长率大约在3.5%左右[6]，所以农业增长率较于农业劳动力增长相对不足。这表明，为实现有效减贫和经济社会转型，非洲需要更高的农业增长率；而对于提升非洲农业产量，提高女性农业生产率是一个关键点；提高女性农业生产率，首要条件便是缩小性别差距。据粮农组织数据，缩小性别差距可以使女性经营的农场的产量提高20～30％，可使发展中国家的农业总产量提高2.5％～4％[7]。

　　非洲女性在获得土地、信贷和农作所需信息等生产性资源的机会与途径有限，加之由于社会文化习俗，其易受到贫困、暴力和歧视的影响，同时她们还需在农活与家庭育儿职责之间找到平衡……基于性别的差异使得非洲女性在农业生产中不仅时常遇到诸如此类的困境，在获取社会保护（Social Protection）方面也面临着性别障碍。世界上约有73％的人口无法获得适当的社会保护计划，其中大多数为农村地区人口[8]。在获取社会保障措施方面，包括补偿金、长期伤残津贴、遗属抚恤金和养老金，女农户受到的保护最少。

　　为什么非洲农业生产中存在着性别障碍？

　　造成非洲女性在农业中不平等的原因众多，从根源上可归结为政策因素、经济原因和社会文化影响。但政策、经济与社会文化并不完全是独立的三个归因，三者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政策的制定影响着非洲女性的收入，而暗流涌动的文化习俗、传统观念又是政策背后的黑影。

图源：Diinsider

　　总体而言，在非洲的多数国家，农业政策中的性别划分严格，性别不平等受土地政策影响较大。非洲目前的家庭农业生产主要有三种形式：

　　1) 女性负责多数粮食作物的生产，食品区被视为“女性区”；

　　2) 男性与女性共同种植，土地所属者为男性，并且由男性户主负责作物输出；

　　3) 男性负责种植，女性负责加工。

　　以埃塞俄比亚的土地保有权为例，权属制度未能为女性提供可靠的土地权利。在1974年土地革命之前，土地保有权的持有方主要有：公社、政府赠地以及教堂等。在此期间，超过70％的肥沃土地集中在1％的所有者手中，而大多数妇女属于失地者[9]，并且在实行一夫多妻制的地区，后继妻子被排除在登记程序之外，从而剥夺了相应的土地权。类似于土地保有权不平等的权属制度，导致了高度的女性土地权属不安全，进而造成土地分配不均以及生产力低下。

　　工业化在21世纪的非洲被重新视为经济转型的重点内容。2008 年1月，非盟第11届首脑会议将非洲工业化纳入讨论的重点议题，通过了《非洲加速工业发展行动计划》(AIDA)。但经济转型还未完全将农业女性包容其中，旧有的土地政策也局限着农业女性，使其较难通过所耕土地进行创收。女性从非正规的低薪或无薪工作获得的微薄收入不足以支持她们对农业生产所需肥料、种子和工具等进行改良投入。

　　在既有收入不足的情况下，若需要获得机械、化肥、灌溉和优质种子以及雇用劳动力，女性只得依靠信贷市场或其他信贷来源。但信贷市场也不是性别中立的，对肯尼亚、津巴布韦、马拉维、赞比亚和塞拉利昂的研究发现，女性仅获得小农信贷的10%和农业总信贷的1%[10]；女性常被拒绝独立持有银行账户或订立金融合同，必须有男性担保人共同参与其中；女性通常较少拥有对固定资产类型的控制权，但固定资产通常又是贷款抵押所必需的。诸如此类信贷限制对非洲农业女性的生产能力造成了负面影响，例如当女性无法满足信贷需求时，其效率将会降低11％[11]。

　　再者，非洲农村根深蒂固的父权制观念也是女性在农业生产中处于劣势地位的重要原因。一是父权制下的土地继承，父亲的土地往往是由后代男性继承；二是父权制下的教育观念，女性文盲率高、在家务农与社会接触较少，进而导致获得非农工作的机会受限。

　　改革土地权属为女性赋权 运用大数据助农业赋能

　　尽管非洲土地资源丰富，但人口增长、土壤退化与城市扩张等综合趋势与低土地生产率之间的矛盾，使得非洲土地压力增加。并且，在农业向制造业、服务业经济转型的过程中，非洲政府将相关的土地权利向其他生产者转移也具有现实必须性。因此，部分非洲政府开始在土地保有权和土地管理方式“下功夫”，比如卢旺达的权属正规化与埃塞俄比亚的联合土地注册，进行“耕者有其权”的完善与改变。

　　（1）卢旺达政府

　　作为非洲人口稠密的国家，卢旺达率先启动国家土地权属正规化计划（The National Land Tenure Regularization, LTR），该计划经过广泛的试点后，在全国范围内实施。

　　权属正规化的具体操作，是在土地所有者和其邻居在场见证之下，经过政府测量员在田野中划定土地边界，并在航拍照片上标记它们以创建收据。该收据包含该家庭的女性成员，旨在保护女性拥有财产所有权或权益。收据中的信息将被转录到注册簿中，在中央办公室进行数字化处理、支付象征性费用后颁发正式的土地归属证书。

　　卢旺达政府的权属正规化计划，向消除土地使用中的性别障碍、扩大女性在土地使用权的安全性迈进一步，并为非洲各国提供一个参考框架，还可能使卢旺达实现可观的经济利益和性别效益。

　　（2）埃塞俄比亚政府

　　2016年，国际农业研究磋商组织（CGIAR）为纪念每年3月14日的“Pi Day”，制作了一系列反应土地权方面的性别差距。在一些亚洲国家，联合土地所有权非常少见，例如孟加拉国的联合土地占比情况仅为2%[12]。相比之下，联合土地所有权在部分非洲国家则更为普遍，这与联合土地相关政策有关。

　　以埃塞俄比亚为例，2003年，埃塞俄比亚正式实行联合土地（Joint Titling）注册，政府要求夫妻之间共同持有农业所有权证书，从而使女性对自己耕种土地的权利正规化。联合土地注册是经由土地使用和行政委员会（Land Use and Administration Committees, LACs）认证，并且要求至少一名委员会女性成员参与其中，通过明确规定以所有共同持有人（例如丈夫和妻子）的名义共同拥有土地，从而赋予妇女与男子平等的土地权，并且土地使用权可以通过继承转移给家庭成员。

表3 2016年埃塞俄比亚联合土地占比情况 （图源：CGIAR）

　　据Stein T. Holden和Mesfin Tilahun于2017年进行的研究[13]，分析埃塞俄比亚抽样地区的土地注册数据，可发现地区内女性所有权份额在数据总样本（30,000公顷）中占比高达48.8％。

　　虽然共有权并不一定意味着女性所有者与男性所有者对土地都享有平等的权利，但这的确是改善土地权利中性别差距的重要的第一步。

　　为赋能、赋权非洲农业生产中的女性，不仅需要在政策制定时考虑到性别差异，使她们较为平等地获得生产资源。同时，大数据、数字服务等技术支持有助于提升女性的农业生产效率，减轻她们作为农民和女主人的双重工作负担。

　　（1）大数据与精准定制结合

　　2018年，世界粮食计划署（WFP）及其合作伙伴盖洛普（Gallup）和粮农组织发起了“促进粮食安全的性别平等（the Gender Equality for Food Security, GE4FS）”。

　　GE4FS迄今已覆盖17个国家及地区，结合了粮农组织的粮食不安全经验量表（food insecurity experience scale, FIES）和17,000多名受访者在“决策能力、财务自给自足、免受暴力侵害、生殖自由和无偿劳动”方面的答案，评估了其权能。

表4 以肯尼亚为例，对小城镇和农村男性与女性的赋能比较分析（图源：WTP）

以肯尼亚为例，对小城镇男女性与农村男女性的赋能差距分析（图源：WTP）

　　以GE4FS在肯尼亚的调查为例，结合表4与表5分析可知，虽然城乡地理位置会影响赋能水平，但性别是更重要的因素。比如在“自行选择有偿工作”和“拥有手机”两个指标（见表4），男性与女性之间不论是农村还是城镇都差距较为悬殊。

　　总体相比之下，来自肯尼亚小城镇的女性在各个方面的权能都低于农村女性，在免受暴力侵害、生殖自由和财务自给自足方面（尤其是在存钱方面）差异最为明显。而在决策方面，小城镇和农村地区女性之间的差异较小（见表5）。

　　农业大数据的分析与应用，能够更好地发现问题，并进行深入研究，帮助决策者制定有效的政策和培训计划。上述对于肯尼亚小城镇和农村女性赋能的大数据分析，便会突出一些易受主观判断影响而忽视的问题，比如小城镇女性赋能水平应该好于农村女性，但事实却非如此。

　　世界粮食计划署高级性别顾问杰奎琳·保罗（Jacqueline Paul）表示，良好的数据对于理解并最终消除世界上许多地方的妇女和女孩在饥饿、不平等和丧失权力之间的复杂关系至关重要。

　　（2）算法平台与农业知识结合

　　WeFarm是一项点对点服务，可帮助农民彼此共享信息、在知识共享平台了解更多农业知识。其免费为东非国家坦桑尼亚、肯尼亚和乌干达等国的小农提供算法服务。

图源：WeFarm

　　WeFarm的突破点之一在于打破互联网访问局限，农户可以通过手机短信进行知识交流。地处偏僻地区的农户，几乎没有机会获得有价值的信息或建议，并且其中一些人可能距离最近的互联网连接都有几公里以上的路程，虽然短信是一种非常简短的基本通信方式，但对于许多农户来说，短信可能是他们分享问题或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

　　突破点之二在于清除语言障碍，非洲农户可以使用母语与外界交流，由WeFarm平台进行翻译传送。目前，WeFarm支持三种语言和四个国家/地区：肯尼亚、坦桑尼亚、秘鲁，以及多米尼加共和国。虽然所有消息都是在国际范围内发送的，但平台也会确保提问题的农户能尽快收到有效答复，使该农户不仅可以获取相关的本地知识，还可以获取有价值的外部知识，为解决诸如如何控制咖啡锈病等问题提供了快速创新的解决方案。

图源：WeFarm

　　图注：肯尼亚的小农多丽丝（Doris Nederi）的小村庄没有互联网覆盖，她使用短信向WeFarm平台发送了有关控制病害虫的问题；伦敦WeFarm的翻译志愿者惠特尼（Whitney Kakos）将多丽丝的问题翻译为西班牙语并转发给拉丁美洲的农民；秘鲁的咖啡农狄奥尼（Diony Jimrnez）收到了这条短信，并根据自己的种植经验提出了建议并回信：“请定期修剪以使农场免受病虫侵害，并应用有机材料以改善土壤结构。”

　　提高女性农业地位 激发非洲农业发展潜能

　　从非洲农业发展来看，重视非洲女性在农业生产中遇到的性别障碍以及发展需求，将在很大程度上提高女性农业生产率，进而满足非洲农业生产的发展需要。

　　从非洲女性地位改善来看，通过解决非洲农业女性化中的性别差异问题，将增强农村女性的能力，促进增强女性在非洲社会、在劳动市场中的地位。

　　同时，使非洲女性能够获取农业生产资源，对于实现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实现性别平等和赋予妇女和女孩权力（SDG5）”具有重要意义，对于实现其他目标，如“消除贫困（SDG1）”和“消除饥饿（SDG2）”也将有所助力。

　　粮农组织前总干事雅克·迪乌夫（Jacques Diouf）说：“性别平等不仅是崇高的理想，对于农业发展和粮食安全也至关重要。我们必须促进性别平等，增强农业中的妇女权能，以可持续的方式赢得与饥饿和赤贫的斗争。”

　　最后，非洲女性也需意识到自身的潜能。未来非洲农业的发展将不仅仅依靠提高女性农业地位，还越来越取决于女性的能力。因此女性需要争取接受各种形式的教育，尽可能争取独立，冲破习俗、禁忌以及歧视所形成的阻碍，来谋求自身的改变与提升。

图源：pambazuka.org

　　【引注】

　　[1] https://oneacrefund.org/blog/to-end-poverty-we-must-empower-rural-women/

　　[2] https://www.un.org/africarenewal/magazine/special-edition-agriculture-2014/gendering-agriculture

　　[3]刘筱红，姚德超.农业女性化现象及其形成机制分析[J].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4):99-102.

　　[4] Saito and Weidemann, 1990

　　[5] Inter Press Service, “The Face of Food Security Is Female”. www.ipsnews.net. Retrieved 2018-07-16

　　[6] 农业农村部对外经济合作中心. http://www.agri.cn/V20/ZX/sjny/201809/t20180927_6254366.htm

　　[7] http://www.fao.org/3/i2050e/i2050e00.htm

　　[8] FAO,2015; UN Women, 2015

　　[9] Tesfa, 2002

　　[10] Mehra and Rojas, 2008

　　[11] Fletschner, 2008

　　[12] http://pim.cgiar.org/2016/03/14/celebrating-pi-day-what-pie-charts-can-tell-us-about-gender-gaps-in-control-over-land/

　　[13] https://consortium.resourceequity.org/subtopic/titling-registration-land-certification/

　　【作者简介】

　　许琰

　　Diinsider 新媒体运营实习生

　　语言文化学习者，关注区域国别、少数族裔相关议题。（任真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