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第一次踏上草地
2008年4月为熊举行的一场葬礼
一头叫“成都真相”的熊
墓地不算大,只有半个篮球场大小,轻轻踱上20步,就能从这头走到那头。在距离成都市区26公里外的龙桥黑熊救护中心,墓地只占据了一角。
每一头埋葬在这里的熊,人们都为它们取了名字,哪怕是在它们入土前的最后一刻。
90块石头的背后,有着90个相似的故事。
这些故事,都与它们身上那个被称作“胆”的器官有关。“活熊取胆”制药,从上个世纪80年代就开始了。在各地的养熊场里,它们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被用于收集胆汁。它们身上都有一个长年不能愈合的洞,有的插着生了锈的金属管或玻璃管,从中流淌出清亮的胆汁。
从出生的时候开始,它们就大多被禁锢在长1.5米、高0.5米的铁笼子里,一天天长大——直到铁条让它们不能再长。它们不得不把脸紧贴在窄小的方形食槽口上进食,铁栏杆把它们的口鼻磨得到处是伤疤。可即便这样,它们也终日吃不饱,因为养熊场相信,饥饿、口渴能分泌更多的胆汁。
在这样的小笼子里,它们只能终日俯卧或者侧卧,转身、打滚、挠挠痒痒,对它们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有些养熊场的铁笼,笼顶铁栅栏是活动的。在取胆汁时,工人将铁栅栏往下压,直到它们完全无法动弹。有些工人图方便,从来就不升起这面铁栅栏。
每当养熊场的工人靠近,在笼前伸出铁钩,勾住它们的脖颈,它们就凄厉地哀嚎起来。当墨绿色的胆汁被一股股抽取出来时,它们痛苦得大张着嘴,剧烈地喘息,双眼凸暴,四肢颤抖……在它们的一生中,这样的酷刑,也许一天要有2~4次,最少30毫升,最多200毫升。抽完胆汁后,它们往往蜷缩在笼中浑身颤栗,亮晶晶的小眼睛上挂着泪。
像它们这样的“胆熊”,有些因为无法忍受抽胆的痛苦,疯狂地抓咬笼子,直到满口溃烂,有的还会精神错乱,甚至出现自杀行为,把自己的肝肠内脏拉扯出来,狂嚎着挥舞着。遇到这种时候,养熊场就会“冷静又紧急”地砍下它们的脚掌,剥下它们的皮毛。
为了防止它们因疼痛或者不适而抓挠导管,养熊场还用上了一种叫“铁马甲”的刑具。2003年,当一只棕熊和一只杂交熊被从天津一家养熊场解救出来,运到救护中心时,工作人员见到了传说中的铁马甲:坚硬的铁片绕身一匝,它们的肋骨被牢牢固定,一根长柄直抵喉头,它们终日不能低头。这样的马甲,这两只熊穿了整整9年。
有些熊是这样来到救护中心的:2008年3月31日晚上,救护中心迎来了获救的28头熊,当人们从卡车里抬出每一头熊时,所有人惊呆了。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有的熊整个背部烂掉,有的熊腹部抽胆口流淌着说不清颜色的体液。
最后一头熊被搬出时,它已经死了,身体还留有温热,它血肉模糊的脚掌伸在铁栏杆外,划在空中,像在做最后的求救。后来人们给它取名“安宁”,把它葬在墓地第三排的中间,希望它在另一个世界能永享安宁。
救护中心的工作人员朱柯,后来把这天称作救护中心成立近10年来最黑暗的一天。他至今对那天获救的一头熊记忆犹新:它很瘦小,事后证明只有65公斤,它毛发脱落,双掌开裂,双眼深陷,“显然,这是长期缺乏营养以及常年铁笼囚禁的表现”。它的肩部有一个“像口井”一样穿透骨头的伤口,腹部还凸起一个巨大的肿瘤。
当朱柯按下快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这头熊惊恐地把头避开,镜头里只留下一只亮晶晶、仇恨的眼睛。他再也不忍心按下第二次快门。
“给它留些尊严吧。”这个帅气的小伙子眼睛湿湿的。
他给这头熊取名“成都真相”。他想用这个名字告诉人们“这就是胆熊的真实生活,这就是这个行业的真相”。
第二天,“成都真相”死了。接着,Kiki死了,它留给人们的最后一幕是:拼命地伸出自己的舌头,舔食美味的果昔,接着又因为痛苦而不停地抓挠自己的嘴,它嘴里出现黑洞洞的严重溃疡。
短短一周,这28头获救的熊,共有11头熊死去。它们一生唯一的一次出笼,也是它们的最后一次。它们死在了通往自由的门槛上。如今,11座土堆绵延在一块儿,每块石头写着它们的名字。
在这最黑暗一周中的某一天,救护中心的兽医海瑞体检了5头熊,用粉红色的药水对无法救助的4头实施了安乐死,最后一头活了下来,她把这头标号为“117”的熊,称作“希望”。
每一头熊被实施安乐死时,大家都会围着它,有人用自己的手与它的手掌十字相扣,有人抚摸它的头、耳朵、眼睛……有人会默念“对不起,我们没有办法救活你们”。海瑞则亲亲熊的鼻尖——她以自己的方式向它们告别。
以往,工作人员都用手推车,把死去的熊送进墓场,但这一次,因为死去的熊多,他们不得不动用了卡车。
葬礼上,人们围着墓地,向死去的熊身上轻轻扔去三把泥土,有人念着悼词:
你离开了这个世界,不是一个编号,不是一个字母,也不是一个无名的熊
因为我们会永远记得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是XX……
再见,亲爱的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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